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袁世凯之问:中国“共和”需要几个世纪?

※发布时间:2016-7-30 21:55:55   ※发布作者:habao   ※出自何处: 

  本文节选自:《问史哪得清如许》,作者:傅国涌,出版社: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

  1912年2月12日,清廷颁布的辞位诏书说:“今全国人民心理多倾向共和,南中各省既倡议于前,北方诸将亦主张于后,人心所向,天命可知……”共和就这样被全国上下接受了。

  当年秋天,中华民国临时大总统袁世凯向身边的英文秘书顾维钧提出一个问题:“中国怎样才能成为一个共和国,像中国这样的情况,实现共和意味着什么?”

  几个月前,年轻的顾维钧刚从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拿到了哲学博士学位,他主修国际外交,副修宪法和行政法、政治学,博士论文的题目就是《外国对中国政府的权利要求》。当他应唐绍仪之召回国,第一眼看到袁世凯,其人留给他的印象是“坚强、有魄力,谁一见他也会觉得他是个野心勃勃、坚决果断、天生的领袖人物”。

  面对袁的共和之问,他回答:“共和国源出于很久以前的罗马,罗马公民很重视他们的公民权利和选举产生的立法机关。罗马作为共和国存在的时间虽然不长,但这种思想在中世纪有所抬头,中产阶级在所谓自由城邦中的兴起便是民主政治的先驱。自由城邦比较小,人口不多,然而,这种公民权利和政治自由的思想却在人们头脑中生了根。这种思想逐渐传播,在十三世纪成为英国民主政治的基础。虽然英国表面上是君主立宪,但政事是民主的。这要追溯到十三世纪的《大宪章》。此后,美国人(原为英国的移民)经历了几世纪的殖民统治之后,经过革命建立了共和国。他们容易取得成功,因为他们热爱自由,并具有以法律为依据的权利与自由的观念。美国人的思想在欧洲、拉丁美洲广为传播,近年来又传播到亚洲。诚如总统所说,中国情况大不相同,特别是国土这样大,人口这样多。不过,要教育人民认识民主政治的基本原则,也只是需要时间而已。”

  袁接着问:“共和的含义是什么?”他回答:“共和”的意思是公众的国家或民有的国家。袁对此颇有疑惑,中国老百姓怎能明白这些道理?打扫屋子时,把垃圾堆到大街上,他们关心的只是自己屋子的清洁,大街上脏不脏则不管。他回答:“那是由于他们无知。但是,即便人民缺乏教育,他们也一样爱好自由,只是他们不知道如何去获得自由,那就应由政府制订法律、制度来推动民主制度的发展。”袁问:“那需要多长时间,不会要几个世纪吗?”他回答:“时间是需要的,不过我想用不了那么久。”

  这次谈话让顾维钧意识到:“袁世凯不懂得共和国是个什么样子,也不知道共和国为什么一定比其他形式的政体优越。……他不只是不了解共和国需要什么或民主如何起作用,看来他根本没有实现共和或民主的愿望。”(顾维钧:《顾维钧回忆录》(第1册),中华书局,1983年版,第91—93页。)

  事实上,袁世凯的担心不是多余的,共和要多长时间,不会要几个世纪吗?袁世凯之问,真的无比沉重,相隔一百多年还能感受得到它的分量。袁确实完全不懂共和国的性质,他只是以帝国时代丰富的从政阅历来思考问题,而举国上下又有几人真正明白共和到底是什么。

  对于在皇权意识中浸渍了两千年之久的中国人,“共和”完全是个陌生的观念,有之,也不过是古老的“周召共和”。1903年,少年邹容鼓动革命的小册子《革命军》中出现了“共和国”这个新概念,但很少有人追究到底什么是共和,是不是就是“周召共和”的那个“共和”。而辛亥革命造就的时势,却是一边倒的共和呼声。1915年10月2日,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与袁世凯谈起当年的选择,还充满无奈:

  当时华民醉于共和、非共和不可,是推翻满清之得力口号,是时大总统以为君主立宪近于中国人民理想习惯,尔典与美使嘉乐恒亦曾主张君主立宪,前驻京美使柔克义,亦屡言之。南北讨论之时,唐少仪因一时之感动,未察国家万年之计,主持共和,不可谓非失策矣。(骆宝善:《骆宝善评点袁世凯函牍》,岳麓书社,2005年版,第380页。)

  唐绍仪骨子里是个共和主义者,他的倾向共和并非一时感动。袁世凯之接受共和确是时势造成,并非出于对共和的理解,他的宣誓也只是照本宣科。共和是什么?民国是什么?他与大多数中国人一样陌生。

  原来主张君主立宪的立宪派领袖张謇,为大势所趋转向共和之际,在《建立共和政体之理由书》中提出:“国民程度由一国之政治制度而成。……有共和政治,然后有共和程度之国民。”国民程度不足,不宜实行共和,是当时包括思想家、翻译家严复在内许多人的看法。不过张謇很快发现国民程度确实不足,有些学生误以为共和就是放任,不要秩序。1912年2月21日,他在《申报》发表文章批评这一现象,指出欧美养成共和国民,“惟以重公德、爱秩序为唯一之方法。”(张謇:《张謇全集》(第4册),上海辞书出版社,2012年版,第200、208页。)

  1913年12月2日,一位叫章遽骏的人对袁世凯解散国民党、剥夺国民党议员席深感不满,他认为:“我们已经走到迫不得已只好不顾一切接受议会政体的地步,尽管亿万人民还远远没有达到实行代议制的程度。”他在写给莫理循的信中说:“我们当中多数人甚至不懂什么是宪法,几乎有百分之九十的人民对于政府体制漠不关心。对政府来说最根本的问题是增加人民的政治知识,并使他们关心政治从而引导他们用切合实际的方式过问政治。政府过去所做的只有使人民觉得,过问政治是一条可以危及自己生命的危险道路。”([澳]乔·厄·莫里循:《清末民初政情内幕》(下),刘桂梁等译,知识出版社,1986年版,第280—281页。)

  他知道莫理循受袁世凯的器重,希望将这些意见转达给袁。然而,这是袁不会做,也不愿做的。让国人关心政治,懂得政治知识,也就是张謇所说的养成共和国民,这与袁的经验和认识距离太大了,他要做的恰好相反。所以,我们只看到他下令改教科书,删除“自由”、“平等”等课文,像“元年元旦南京设临时政府,举孙文为临时大总统”这样的内容都要被删去。(钱玄同:《钱玄同日记》(上),北京大学出版社,2014年版,第309页。商务印书馆被迫将《共和国教科书》更名为《普通教科书》。)

  2月12日本是清廷退位、南北统一的共和纪念日,北大照例要放假一天,而1916年,这一纪念日被废止了,学校照常上课。(1917年又恢复了这个纪念日。)毫无疑问,这些带有共和记号的课文、日子,都与袁世凯格格不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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